清晨六点十五分,手机屏幕在邢成义枕边亮了一下,不是闹钟,是后台推送的天气预报。他睁开眼,窗外的天还蒙着层淡青色的灰,宿舍的玻璃窗上凝着层薄薄的水汽,用指尖轻轻一划,就能留下道清晰的水痕。
宿舍是四人间,另外三个室友还在熟睡,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里夹杂着轻微的鼾声。邢成义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套上厚毛衣和加绒运动裤——BJ的冬天比鄄城冷得多,即便宿舍有暖气,一早起来还是透着股钻骨的凉。他摸出放在床头柜上的棉鞋,鞋帮是新的,是临走前王红梅帮他缝的,针脚细密,踩在地上软乎乎的,像踩着团棉花。
洗漱间在走廊尽头,瓷砖地面还带着昨夜的潮气。邢成义拧开自来水龙头,冰凉的水扑在脸上,瞬间驱散了残留的困意。他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镜子里的青年眉眼干净,额前的碎发有点长,还是上个月和王红梅在鄄城县城的小理发店剪的。当时王红梅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笑着说“剪短点精神,到了BJ可不能让人看出来是刚从乡下出来的”,现在想起来,那笑声好像还在耳边绕。
收拾妥当后,邢成义揣上手机和钥匙出门。宿舍楼下的梧桐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树干上积着昨晚飘的薄雪,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他住的宿舍区属于一家燕窝加工厂,厂子建在城郊,离市中心有点远,但环境倒清净,隔着条马路就是个开放式操场,是附近居民和厂里员工常去的地方。
走到操场门口,邢成义停下脚步打量。操场不算特别大,但设施齐全,暗红色的塑胶跑道围着中间的草坪,草坪上的雪已经被人踩实,变成了暗绿色的硬壳。跑道边有几排生锈的单杠和双杠,还有几个老人正围着花坛慢悠悠地散步,手里的太极扇偶尔划过空气,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不远处的篮球场上,两个穿运动服的小伙子正在投篮,篮球砸在篮板上的“砰砰”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小伙子,早啊!”一个提着鸟笼的大爷从旁边经过,看到邢成义站在门口,笑着打了声招呼。大爷的鸟笼用蓝布罩着,里面传来清脆的鸟鸣,“刚来这边吧?以前没见过你。”
“大爷好,我昨天才来的,在旁边的燕窝厂上班。”邢成义笑着回应,顺手帮大爷扶了扶有点歪的鸟笼挂钩。
“哦,那家厂子啊,不错不错,听说待遇挺好。”大爷点点头,掀开鸟笼上的蓝布一角,让阳光照进去,“这操场早上人少,空气好,适合跑跑走走。你要是没事,多逛逛,对身体好。”
和大爷道别后,邢成义沿着跑道慢慢走起来。塑胶跑道被雪水浸得有点湿滑,他走得很小心,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周围的景物上。跑道内侧的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不远处的健身区,有个穿红色羽绒服的阿姨正在拉伸,动作舒展,嘴里还跟着手机里的语音喊着节拍:“一二三四,手臂抬高,五六七八,腰背挺直。”
邢成义走了半圈,渐渐觉得身体暖和起来。他想起昨天黄师傅说的话,“处理燕窝是个精细活儿,得有好眼神好体力,每天站七八个小时,没个好身体可扛不住”。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在老家干农活练出的力气还在,但长时间坐着低头挑燕窝,确实得好好锻炼。“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跑跑吧。”他心里嘀咕着,慢慢加快了脚步,从走变成了慢跑。
刚开始跑的时候,他有点喘,呼吸也没调整好,跑了几十米就不得不停下来。他扶着膝盖喘气,看着远处篮球场上跳跃的身影,想起高中时和村里的伙伴们在麦场上跑步的日子。那时候没有塑胶跑道,只有晒得硬邦邦的土地,跑起来尘土飞扬,却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现在脚下的跑道软软的,却没了当初的轻松,他忍不住笑了笑,大概是太久没运动了。
调整好呼吸,邢成义又开始跑。这次他放慢了速度,一步一步踏得稳当,眼睛盯着前方的跑道线,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清晨的空气里交织。跑过健身区时,那个拉伸的阿姨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小伙子,坚持住!慢慢跑,别着急。”他笑着点头,心里竟生出点莫名的动力,脚步也轻快了些。
跑了大概二十分钟,邢成义停在操场中央的草坪边。他弯腰拍了拍裤脚上的雪,抬头看向远处的宿舍楼。太阳已经慢慢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楼顶上,给灰色的建筑镀上了层暖光。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六点五十五分,距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提醒,是王红梅昨天晚上发的,问他“BJ冷不冷,宿舍住得惯吗”,他当时忙着收拾东西,忘了回复,现在想着等会儿回去一定要好好跟她说。
他在草坪边的石凳上坐下,石凳上的雪已经被他扫干净了。不一会儿,操场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婴儿车里的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有背着书包的学生,一边走一边啃着包子,脚步匆匆;还有几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穿着同款的运动服,应该是厂里的同事,正说说笑笑地朝跑道走去。
“你也是燕窝厂的?”一个戴黑色运动帽的男生走过来,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指了指他胸前没摘下来的厂牌——昨天办理入职时发的,他忘了取下来。
“嗯,昨天刚入职的,在挑拣车间。”邢成义点点头,打量着眼前的男生。男生个子和他差不多高,脸上带着点稚气,看起来比他小几岁。
“我叫赵磊,在清洗车间,也刚来半个月。”男生伸出手,“以后都是同事了,多关照啊。”
“邢成义。”他握住赵磊的手,手很暖,“互相关照。”
赵磊是河北人,说话带着点口音,性格很开朗。他告诉邢成义,厂里的食堂早上七点半开饭,有豆浆油条,还有北方少见的甜粥,“比外面早餐摊便宜还干净”;挑拣车间的黄师傅是个老好人,虽然平时话不多,但教徒弟很耐心,“你跟着他学,肯定没问题”;宿舍楼下的小卖部晚上十点关门,要是晚上饿了,可以去买泡面和火腿肠,“就是有点贵,最好还是自己带点零食”。
邢成义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赵磊说的这些,都是他想知道却没处问的。他想起昨天刚到厂里时,看着陌生的环境,心里还有点慌,现在和赵磊聊了几句,竟觉得踏实了不少。
“对了,挑拣车间的活儿不好干吧?”赵磊咬了口手里的鸡蛋,“我上次去帮忙,看那些燕窝细得跟头发丝似的,挑杂质的时候眼睛都快瞎了。”
“昨天试了一下,确实不容易。”邢成义笑了笑,“黄师傅说慢慢来,熟练了就好。”
“那倒是,干什么都得有个过程。”赵磊拍了拍他的肩膀,“中午吃饭的时候要是没地方坐,来找我,我带你去我们车间常坐的那张桌子,没人跟你抢。”
两人聊了十多分钟,赵磊看了看时间,说要去食堂占位置,便先离开了。邢成义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心里暖暖的。他站起来,沿着跑道又走了一圈,这次走得很从容,脚步也稳了很多。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多,热闹起来,鸟鸣声、笑声、脚步声混在一起,像一首鲜活的晨曲。
走到操场门口时,他看到那个提鸟笼的大爷还在花坛边,正和几个老伙计聊天。看到邢成义,大爷挥了挥手:“小伙子,跑完啦?看着精神多了!”
“嗯,谢谢您啊大爷。”邢成义笑着回应。
“以后常来啊!”大爷的声音洪亮,“明天早上我还在这儿,给你看看我的宝贝鸟,叫得可好听了。”
邢成义答应着,转身往宿舍走。阳光已经洒满了整条小路,雪在阳光下慢慢融化,空气里带着雪水和泥土的清新味道。他摸出手机,给王红梅发了条消息:“BJ早上挺冷的,不过操场很热闹,我刚跑了步,身体暖和多了。宿舍住得惯,室友都挺安静的。你今天早上上班顺利吗?”
发完消息,他加快了脚步。食堂的方向已经飘来豆浆的香味,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他想起赵磊说的甜粥,心里竟有点期待。昨天黄师傅说,今天要正式教他挑拣燕窝的技巧,不能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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