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态度转变实在猝不及防。
不只是那些正准备胡搅蛮缠的商人,就连一旁站着的几个青衣少年，听到这话，纷纷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谢杉。
谢杉撇了撇嘴,示意他们往侧前方看,少年们这才发现被商人们挡在身后的盛玉两人。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便见盛玉轻轻摇了摇头,他们见状便知道少夫人不愿意暴露身份,便也歇了行礼的心思。
虽然不知道谢杉为什么突然松了口,但不需要多费心思便能达成目的,这让商人们异常欣喜，当即便催促道：“走走走，现在就去,我倒要看看你们边关到底有什么好东西能让我们入驻。”
说这话时,几个商人面上仍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
显然，纵使边关推出了清风书舍、荷月布舍作为招牌，又有新奇的物种土豆打开贸易窗口，但依旧没能改变世人眼中对于边关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贫穷、落后。
见到他们的这副表现,谢杉以及几个青衣少年冷哼一声，罕见地没有反驳。
对边关深植心中的自信让他们懒得多费口舌,只在心中腹诽几句：无知的人类，到时候有你们好看的！
谢杉等人的沉默却让外来商人以为这是他们心虚的表现，当即冷笑一声,跟在谢杉身后，擡脚朝城内走去。
走了几步,领头的谢杉却陡地停了下来。
这突然的停顿好险没让正东张西望观察城内建筑的商人们摔一跟头，索性几人身材圆润,即使撞到也无甚大碍。
金钱纹商人当下便“啧”了一声，面露不耐，以为谢杉又在搞什么花样，擡起头正想开口，顺着谢杉的视线却看到了正站在前方的两个少女。
这两人年纪看起来都不大，其中一人生得更是花容月貌，通体气度不凡，只是年纪尚小，发髻却已是妇人装扮。旁边之人样貌虽没有那么精致，却也是俏丽可爱，许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夫人携侍女出行。
盛玉少夫人的名气到底在边关之外的地方不显，来自晋城的几个商人在脑中思索一圈，也没能想到她的身份，只猜测许是哪个先到边关的商人携妻子一同前来考察。
将对面之人的打量尽收眼中，盛玉笑了笑，上前一步：“谢三管事，现在可是要带人去参观？小女子也正有此意，不知可否同行？”
谢杉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片刻后才僵硬地点了点头，许是觉得不够明显，又快速“嗯”了一声。
盛玉看向他身后几个面色各异的商人，看样子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这些商人现在只想赶快去搞清楚边关到底是什么情况，哪还管同行的人多一个还是少一个，便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于是谢杉带领的五个商人队伍中，又增加了两个少女。
一行九人，除以上八人外，还有一个青衣少年。
在开城门的消息放出后，边关便迅速组织起了一批向导队伍，谢杉带队，在城门口做登记工作，队伍中的其他半大少年则身着一席标志的青色长布衫，手持一面红色小旗，负责导游工作，在带领外来商人参观城内设施的同时做简要介绍。
这些少年年纪介于十二至十八之间，年岁不大，却有一个共同点，都很能说。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在家里惹人烦，不曾想城门一开居然带来了这么一份适合他们的好差事，于是个个更加活泼话多了。
被烦的从家里人变成了谢杉，这也是他这几日怨念如此之深的缘故，不过现在，他倒由衷感谢有这么一批人，不然现在的情况可能就是他面无表情大步在前走，身后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外来商人，在城内溜一圈就了事。
“好，大家跟我走——从城门进来，我们先往东走，现在要带大家参观的是我们边关的东街工厂。”宁小夏一身青衣走在前，手上还在不断挥舞着那面红色小旗帜，“东街的部分工厂存在危险因素，为保证大家的安全，请先在入口处领取口罩、手套和安全帽，佩戴好以后我们就可以进去了。”
将领导权交给宁小夏，谢杉看了一眼正稀罕地拿着口罩在手上看的那群商人，不知不觉后退几步，走到盛玉身旁，放低了声音小声道：“少夫人，这群从晋城来的商人不安好心，为何要让他们进来？”
听到这话，一旁的枝儿瞬间来了劲，她瞥了谢杉一眼，唇角轻勾：“哟，不会吧，这个道理我枝儿都能想明白，咱们堂堂谢三管事居然不知道？可真奇了怪了嘿。”
谢杉同样冷笑一声：“行啊，你聪明，你知道。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何？”
“当然是因为……”话说到一半，枝儿瞬间反应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眼谢杉，“想诈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对不对？”
“……”
哎，一对欢喜冤家。
盛玉浅笑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互相瞪眼的两人，不慌不忙把手套戴好。
一擡头，就见一名青衣少年正在不远处用一双小鹿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盛玉笑了笑，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一瞬间，宁小夏的眼更亮了。
装备佩戴完毕，宁小夏便带着一行人往东街里面走。
他在前面又蹦又跳，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都比方才真挚了不少，商人们怪异地看了领队的少年一眼——
总觉得他更有干劲了是怎么回事？
“第一个要参观的是砖厂，请各位戴好口罩跟我来。”
少年清亮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几个商人嘟囔几句最后还是不情不愿把口罩戴在了脸上，只是有个身着蓝色短衫的商人只是做个样子把口罩挂在了耳朵上，鼻子嘴巴是一点也没遮上。
宁小夏看了他一眼，也没出声提醒，不把他们的话当回事儿的外城人这几日他见多了，总之待会儿吃到教训了就知道乖乖听话了。
宁小夏走在前，几个商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谢杉和盛玉三人不远不近坠在队伍后面。
走进砖厂，入目所及是堆满了整个院落的土砖，方方正正，形状大小极为统一，一块叠着一块，摆放得十分整齐。
有戴着头巾、推着推车的工人来来往往，一车车土砖被装进推车里，又运向了不同的方向。
这个场面看起来杂乱，却是乱中有序，来来往往的推车似乎都有自己的轨道，即使院落中多了他们这一群人也没有人分出视线给他们，依旧目不斜视地做着自己的事儿。
宁小夏大大咧咧地朝里走，五个圆圆胖胖的商人抱团走在一起，蹑手蹑脚生怕撞到这些沾着尘土的推车以免蹭脏他们华丽的衣裳。
再往里，越过成堆的土砖后，可以看到三个高大的砖窑坐落在里侧。
这是魏老在原先建好的砖窑基础上改善修建的，窑肚更大，同一时间可以烧更多的砖块；模样结构也在盛玉的建议下修改了稍许，不知是何原理，但改建后的砖窑的确提高了工作效率。
不远处是正在翻泥、脱模的烧砖队，如今天气尚且寒冷，这些人却干出了满头的汗。
宁小夏朝其中一人喊了一句：“小六哥！”
便有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人转过身来，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在看到盛玉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张了张嘴，在视线扫过那群商人时又立刻闭了起来，接着颇为敷衍地应了一声后就转过身继续忙起了自己的事。
宁小夏也不在意，王六眼里只有这些土砖在边关是广为人知的事儿，事实上他能在脱胚的时候分心转身应他一句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面对几个商人看向砖窑与脱胚时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宁小夏依旧面不改色地开始做起了介绍：“如各位所见，这是我们边关建起的第一个工厂——砖厂。或许在你们看来，土砖并不是多新奇的东西，甚至在外城的各种砖块样式更加多样、更加精美，但正是这一砖一瓦构成了边关如今的基石，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所有建筑都是在这些土砖的基础上建造起来的。”
宁小夏说着，突然话音一转：“哦，当然，我知道你们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走吧，我们可以去下一个工厂了。”
话题转得太快，几个商人差点没反应过来，但也有一个思维敏捷的——
“小兄弟，下一个工厂是什么厂？”
蓝短衫商人狐疑地看着宁小夏，怀疑他们根本没有诚意，只想拿一些外界有的东西糊弄他们。
宁小夏漫不经心道：“啊我想想，下一个，那就是水泥厂了吧。”
“——水泥厂？”
“是真的水泥？！”
“水泥还有真的假的？”宁小夏不太理解这些人的震惊。
几个商人不太相信地看着他，蓝短衫商人更是直接问出了口：“边关愿意拿出水泥的制造步骤给我们看？”要知道这可都是商业机密啊！换成他们肯定怎么样藏着掖着也不为过，哪有大喇喇展示出来给人看的？
宁小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装作不经意间看向了盛玉，在看到她点头后，这才回道：“有何不可？既然说了要介绍边关的情况，自然是可以给你们看的。”
说完，宁小夏便率先转身迈开了脚步。
身后几个聚集的商人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不免泛起了嘀咕：所以果然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没想到边关居然会这么有诚意……
见没人跟上，宁小夏回头看了还站在原地不动的那五个商人一眼。
瞥见他们略显心虚的表情，宁小夏疑惑地皱了下眉，没心情知道他们又在想些什么东西。不过若是他知道了，大概也只会无语地回答一句：我真的只是单纯按从东街进来，工厂分布的先后远近顺序开始介绍的而已……
一个水泥厂都这么震惊了，那参观造纸厂、印刷厂……的时候不得吓死？
接收到宁小夏的视线，商人们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了反应，立刻擡腿跟上。
水泥厂——
宁小夏带着队伍过来的时候，正好是水泥队的休息间隙，众人以小队的形式聚集在一起，正在闲聊：
“……说起来铁兰姐和阿良他们快回来了吧？”
“快了，晋城的暖炕建造还差点儿收尾工作，全部弄完也就这个月的事了。”
“那就好，哦对了，前几日我听谢管事说平城见了晋城的暖炕眼热，城内也有几个富商想弄。”
“这天气都快转暖了还弄什么？”
“不知道啊，但是这件事好像不只是平城三两个富商的事，谢管事说得上报少夫人商量一下。”
“哎你们说，要是这个城想建，那个城也想建，咱总不能老让那二十来个人去吧？”
“这倒也是，阿良上次就传信回来说想家了——怎么，你想去？”
“想是想，但也不想离开边关……”
“——咳咳。”
宁小夏故作咳嗽几声，打断了说得正欢的几人。
梁为转过身，看见宁小夏，正想招呼几句，侧过头就看到了跟在队伍后面的盛玉。
梁为：……少夫人怎么在这？
#上工时间说闲话被领导发现了怎么办？#
#哦不对，现在是休息时间#
饶是如此，梁为还是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就见宁小夏给他使眼色使得眼角都快抽搐了。
宁小夏：“咳，梁哥，我带人来参观一下水泥厂，你给我们介绍介绍吧。”
梁为：“……”
“行，跟我来。”
说是介绍，其实也只是带他们在旁边围观一下水泥队的工作流程。
水泥队成立至今，已有一年之久，所有人员对整套流程都已十分熟悉，平常没有分队任务的时候，各人便在工厂内各司其职。
当工人们把石灰石、粘土、矿渣等物按一定比例混合的时候，此时商人们一脸疑惑；当看到加水后的水泥粉在搅拌下逐渐成团、发硬的时候，此时商人们一脸震惊；当梁为带他们亲自体验了一下抹水泥的工作并感受过水泥凝固后的坚硬程度后，这时，惊呆的商人们早已叫嚷了开来：
“——哇！”
“居然还能这样！”
“神奇，太神奇了！”
“城墙上那些凸起的尖刺也是用水泥做成的？”
“对。”
“沿路走来看到的那些建筑也都是用了水泥建的？”
“对。”
“边关的道路如此平坦也是因为抹了水泥的缘故？”
“对。”
“……”
越问商人们的眼睛越亮，这叫水泥的什么东西也太神奇了吧！
而面对青衣导游带来的这些商人咋咋呼呼的表现，水泥队众人依旧面不改色干着自己的事，没关系，他们早已习惯——被边关的水泥震撼是这些外城人的宿命。
炼铁厂——
在水泥厂被扑起的水泥粉吹了一脸、折腾了许久才把胡子吹干净的胡子商人这时吸取教训，早早就戴好了口罩，只是棉质的口罩到底不够透气，陡一进入炼铁厂就被爆炸式的热气扑了个满怀。
不得不说，在这寒天雪地里，炼铁厂的温度简直让人梦回酷夏。
为了使炼出的铁器更加坚硬、耐用，炼铁厂的老师傅们带着徒弟多次改进了铁与钢的配比；再加上为了更耐高温，厂内的炼铁炉经过了水泥的改造，变得更加坚固……但炼铁在外行人眼里属实是十分枯燥的过程，几个商人本来没打算待多久——直到他们看到了被随意堆在一旁的各类铁器。
其中一个粗眉商人手下的产业便有一个打铁铺，自然能看出这些被弃之如敝履的铁剑有多么精美，在外面又能被叫出多么匪夷所思的高价，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把这些铁剑交给他来卖的话，一把五百两银子不在话下……
而另外几人虽不懂炼铁，但商人的敏锐嗅觉仍让他们意识到这些铁器有多么高的价值。
这样造型精美、材质奇特的铁剑是如何炼出来的？为何外界还在为了各种造型、材质皆平平无奇的铁剑争抢的时候，边关的炼铁技术已经感觉领先了不止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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