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也到了谢景珩回边关的日子。
紧随士兵的通传声之后,谢景珩大步一迈,走进了书房。
谢管家原本坐在盛玉对面,看见谢景珩走进来,他赶紧起身行礼:“少将军。”
谢景珩侧过头,朝他微微颔首:“管家,你坐。”
谢管家这才又坐回了原处。
盛玉坐在书桌前,看他不紧不慢走进来。
她单手撑着下巴,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他的身上——
和上次见面相比,谢景珩看起来并无什么明显变化。
身为习武之人,谢景珩的身体素质自是不用多说。他长得高,隐隐散发出迫人的气势,即使眉宇间承袭了叶怀兰眉目的几分秀气,也丝毫不会显得文弱。
盛玉的眼神下移,正好落在他的腹部。
之前曾有一次去谢景珩的房里找他,无意间撞见他在沐浴,虽然出来时谢景珩早已系上了外袍,什么也不能看到,但那外袍系得松垮,腰间线条隐约可见,盛玉只瞥了一眼,便能知道谢景珩起码有六块腹肌。
不得不说,谢景珩的长相简直完完全全踩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这也是盛玉会松口同意和他成亲的原因。
对待感情一事,盛玉向来洒脱,况且撇开长相不谈,谢景珩在其他方面也是十分有魅力。
——当然,若是日后发现他有哪里不好,再踹了他也不迟。
谢景珩慢慢走近,俯下身靠近,盛玉顿时呼吸一窒。
当下正是深春,边关的气候寒冷,却也在慢慢转暖,似谢景珩一般的习武之人,在正午时分早已只换上了一件单衣。
单衣轻薄,谢景珩靠得这样近,近得盛玉可以感觉到他周身温热的气息,那薄薄的一层肌肉若隐若现,仿佛就要碰上了。
盛玉吞了口口水。
“你……”
不待她把话说完,谢景珩却很快直起身来。
随手从桌上拿起那本册子,见盛玉没反对,打开看了看,上面只写有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名词。
谢景珩问道:“这是什么?”
盛玉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只伸手把桌上那几封信一并推了过去。
谢景珩看她一眼,拿起信纸,一目十行,很快就把信看完了。
联系其中内容,盛玉想干什么谢景珩已能猜测个大差不离。
对于她的决定他一向不会反对。
谢景珩只道:“想要购买晋城煤矿,恐怕得先知会晋城城主一声才行。”
盛玉点头:“方才谢管家也是这么说的。”
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在一旁看少将军和少夫人互动看得正乐呵的谢管家闻言呵呵一笑:“倒是老奴和少将军想到一块儿去了。”
谢景珩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又问,“和晋城城主接洽之事你可有人选?”
这可把盛玉问着了。
她原本想好的人选是谢司,可谈判的对象乃是一城之主,谢司在军中无职无权,双方地位悬殊,到底有些不够妥当。
这样一来,在谈判中也会落于下方。
盛玉擡起头快速看了面前的谢景珩一眼。
——若是谢景珩能出面的话,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这时,似知晓盛玉心中所想,谢管家也适时上前说道:“这事若是少将军愿意的话,自是少将军肯出面最好。”
谢景珩微微点了下头,没说话,一双眼直勾勾看着盛玉,似乎在等她回话。
在他目光的注视下,盛玉不知怎的竟有些语塞:“呃……嗯,我也觉得,若是你出面的话,叶士英到底会给边关几分面子。”
“就只是这个原因?”
那不然呢——
盛玉微笑:“我是觉得,以少将军如此英武不凡的气质,在谈判上自然也是一把好手,这件事交给谁做我都不太放心,唯有少将军你,可以让我完全放下心来。”
不知是被盛玉话中的内容逗笑,还是看她以极快的语速说出违心的话好玩,谢景珩轻笑一声,没再继续为难她。
他想了想,接下了这个活儿:“近日军中无事,走这一趟也无不可。”
这事儿就算谈妥了。
盛玉松了口气,有谢景珩出面,买煤矿的事算是十拿九稳了。
“哦对了,”谢景珩突然出声,“方才你是想要说什么?”
——方才?
被这么一问,盛玉脑海中又快速浮现起方才那略有些活色生香的画面。
她擡头看向谢景珩,只见对面这人一脸无辜,仿佛只是无心一问。
盛玉半信半疑收回视线,生硬地回答:“没什么。”
“和晋城城主接洽一事,就麻烦少将军了。”
商议好这件事的第二日,谢景珩便准备启程前往晋城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天刚蒙蒙亮,他和李四等人就已换上简便的着装,骑马等在了城门前。
没一会儿,盛玉差人送来的要给晋城城主送的“礼”也到了。
谢景珩没有下马,他的眉目微敛,问下方的士兵:“都是些什么东西?”
士兵回答:“半斤孜然香料,三只腌制好的牛羊肉,一箱铁制兵器。”
细数一番后,他向侧方略走了一步,露出身后用布料遮得严严实实的板车来,“以及刚好能装满一车的土豆。”
“土豆?”
虽然平日里对食堂表现得大方,可谢景珩却是知道的,盛玉把土豆看得极重,说是宝贝也不为过。
就这样白送别人一车,他都能想象到她是怎样一脸不舍又命令果决地叫人把土豆装上板车送来的。
谢景珩敛眉,缓声道:“这些东西足够了,那车土豆就不必了,给少夫人送回去吧。”
“啊?”
方才还认真汇报着礼品名单的士兵顿时一脸难色,“可少夫人说让我们务必把东西都要送到……”
如何不落了盛玉的面子又能让她减少损失?
谢景珩沉思了一会儿,有了主意。
他叫人找来一个木箱子,用那车土豆将箱子装满,只打算带这一箱土豆前往晋城。
于是在将军府门口等待送礼士兵回来的盛玉看到还剩下大半板车的土豆时,不禁一脸疑惑,发出了疑问:谢景珩这人竟比我还小气?
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一旁围观的谢管家和士兵们只能伸出手摸了摸鼻子,装作没听见。
只是心里仍不免犯起了嘀咕:少将军平日里还是蛮大方的啊,今日这是怎么了……
出了边关,谢景珩带领一行人却没直往晋城去,而是先在平城停留了片日。
此时,久等少将军未来的谢司一行人,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
“奇了怪了,少夫人明明来信说少将军他们已经出发了,怎么会还没到呢?”
“少将军到时会与我们汇合吗?”
“恐怕不行,我们暂时还得隐藏来自边关的身份。”
“那李四呢?李四这小子总可以先过来晋城找我们吧!”
“说得对,可李四人呢?!”
……
——平城,刚大摇大摆从钱庄出来的李四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啊秋!到底是哪个小子又在想我?”
谢司等人这么着急不是没有原因的。
差李四五人前去边关送消息和银票后,他们身上便只剩下几两纹银傍身,一行九人,蜷缩在晋城唯一一家小客栈的两间房中。
若是李四再不回来,他们可能就得露宿街头了——
和十来个小毛孩一起。
若不是还要单独给这十几个小毛孩子开三间客房,他们的银两也不会用得这么快!
半蹲在城门口一处偏僻角落的谢司擡起头,视线从不远处几个凑在一堆的小孩子中一晃而过,开始思考自己这个决定到底做得对不对。
这些小孩中女孩居多,足有七八个,年纪都不大,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不过五六岁。
他们相同的特点是脸上都脏兮兮的,布满了深一道浅一道的黑色印子。身上穿的衣服也都不太合身,像是大人的衣服改过的,上面全是补丁,布料看起来十分破旧,也不知到底穿了多少个年头。
这些人都是谢司前段时间从他们父母手上“买”来的。
确切地说,是用土豆换来的。
大的五个土豆,小的仅需三个小土豆,女孩儿半价。
和当地的百姓交谈过后,谢司才知道,原来就在不久前,晋城也经历了一场饥荒。
“易子而食”曾在这个地方某个时刻短暂地上演过。
直到叶士英接任城主之位,带着朝城派来的救济粮食一起到来,晋城的情况才算稍稍缓过来。
纯靠救济粮依旧吃不饱饭,原本的许多长工都以低价将自己卖给了煤商。
一个壮年男人,签订卖身契,仅需十两纹银。
再到后来,煤矿也不再招新的工人了,年轻力壮的男人都卖不出十两的价钱。
——不过要是五两银子,还能让那些唯利是图的煤商们考虑考虑。
在这种情况下,卖儿鬻女的场景随处可见。
有些还尚存良心的父母,卖掉儿女时眼角还会残留几滴泪花;而更多的,却是眼神麻木,无甚感情地报着价钱,仿佛这种场景已经司空见惯,要卖出的不是儿女,而只是一般的货品。
就连要被卖掉的孩子,也会在讲价时使出浑身解数,尽力博得买家的喜爱,以期得将自己卖出一个好价钱。
——这样才能让父母多吃上几顿饱饭,才能让弟弟妹妹们在家中多留上一段时间。
谢司等人到达晋城的第二日,便在城门口的市场上遇上了这副场景。
几个大男人全都看得于心不忍,摸了摸裤兜,却只剩下区区数两纹银,这还是他们往后几日在晋城的立身之本。
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后无奈地别开了眼: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全都瘦骨嶙峋的?那骨头看起来似乎要撑破表皮凸出来了,当真是,当真是……哎!”
“我家中小弟就与他们一般年纪大,当真是看不得这副场景。”
“谢司哥,这些小孩儿实在是太可怜了,帮帮他们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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